386期・特別企劃

數字人民幣防圍堵？

跨境收付增長快速  中國大陸推數位新貨幣

◎撰文／葉惟禎　圖片提供／Shutterstock、中新社

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大陸全球戰略布局的重要一環，無論對其經濟社會發展、金融體制改革，甚至世界經濟格局與國際貨幣體系，皆有深遠影響。

尤其烏俄戰爭以來，歐盟、美國與其盟友將數間俄羅斯銀行逐出「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WIFT）支付系統，並凍結俄央行資產，讓人民幣國際化的聲量增加不少，但中國大陸亦感受到金融制裁的危機感，而試圖強化數字人民幣在跨境貿易市場上的應用。

事實上，中國大陸在數位貨幣的發展一向領先全球，支付寶與微信支付等民間數位支付工具蓬勃發展，數字人民幣則是由中國大陸央行所發行。自2020年4月至今，中國大陸積極在各地展開數字人民幣試點計畫，截至2023年4月已完成在深圳、蘇州、北京、上海、成都等17個省（市）的26個地區，藉由發放數字人民幣紅包方式進行試點工作，不斷增加數字人民幣使用場景。

除了在境內推廣民眾使用，近來更積極鼓勵跨境貿易採數字人民幣交易。如2023年2月，深圳市羅湖區啟動數字人民幣跨境消費嘉年華活動，涵蓋全區餐飲、酒店等多個領域；2023年3月在貿易重鎮義烏推動「深入推進義烏小商品市場數字人民幣試點工作方案」，目的在推動跨境交易規模、豐富數位貿易應用場景，顯示其強化數字人民幣應用已是不可逆的趨勢。

「然而，無論是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或中國大陸為未來國際金融封鎖預作準備，許多人都對數字人民幣寄予厚望，但數字人民幣想取代現金支付系統的做法是否真能達到預期目標，事實上有待商榷。」台灣金融研訓院資深研究員陳鴻達做出如此表示。

由中國大陸央行所發行的數字人民幣在手機介面的虛擬呈現。

一帶一路負債  阻礙人民幣推動國際化

陳鴻達指出，近幾年中國大陸持續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例如藉由其龐大的外貿購買力，儘可能爭取以人民幣定價及清算；再如透過「一帶一路」進行人民幣的資本輸出，希望帶動沿線國家以人民幣做為跨境支付貨幣。

根據中國大陸人民銀行《人民幣國際化報告》指出，近年來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快速成長，在2021年已達到人民幣（下同）36.61兆元。報告亦指出，跨境人民幣結算業務幫助企業規避匯率風險、減少匯兌成本方面發揮作用。近年來，大宗商品、跨境電商等領域，成為貨物貿易跨境人民幣結算新的增長點。目前使用人民幣結算的行業，以批發業與電腦、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製造業最多。大宗商品貿易領域人民幣跨境收付增長快速，2021年全年原油、鐵礦石、銅、大豆等大宗商品貿易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為4,054億元，同比增長42％。

2021年，中國大陸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為5.42兆元，占同期人民幣跨境收付總額的14.8％。截至2021年底，中國大陸與22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簽署雙邊本幣互換協定，並在8個沿線國家建立人民幣清算機制安排。

據美國威廉與瑪麗學院全球研究所（Aid Data）報告指出，過去8年，中國大陸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發起的工程經費高達8,430億美元。這些工程項目將衍生無數與中國大陸之間以人民幣計價的貨物與勞務支付，也成為成長速度最快的地區。然而，隨著工程進入尾聲，也傳來一連串當地國出現財政危機，將發生債務違約的情形，也出現許多質疑「一帶一路」計畫使沿路國家陷入中國大陸債務陷阱的聲音。為平息此風波，2022年8月中國大陸宣布免除對非洲17個國家23筆的貸款，此舉在推動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中勢必造成極大影響。

為平息質疑「一帶一路」計畫使沿路國家陷入中國大陸債務陷阱的風波，2022年8月中國大陸宣布免除對非洲17個國家、23筆的貸款。

中俄人民幣交易衍生問題  持續走貶創新低

再者，自2022年初烏俄戰爭以來，西方國家將俄羅斯剔除於「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外，迫使俄羅斯將許多貿易轉向中國大陸。雙方同意使用人民幣交易，因中國大陸認為可藉此加速人民幣國際化，俄羅斯則認為可借助人民幣此一管道，免於被全面封鎖。

「一開始雙方不斷宣稱，美元的武器化將降低美元普及率，造成美元霸權崩潰，並加速人民幣國際化。然而一年多來卻出現新問題。」陳鴻達指出，由於中國大陸以人民幣向俄羅斯購買大批石油等物資，使得俄羅斯累積可觀的人民幣。但俄羅斯急需將滿手人民幣轉換成美元與歐元，以供其他用途，俄羅斯甚至成為全球第四大人民幣離岸交易中心。當國際上愈多的持有者拋售人民幣，中國大陸須有更多的美元儲備，來維持人民幣在離岸市場的匯率穩定。2023年4月俄羅斯央行第一副總裁Dmitry Tulin表示，中國大陸雖是俄羅斯的最大貿易夥伴，並以人民幣交易，但中國大陸央行卻不希望人民幣在海外流通。

儘管俄羅斯與中國大陸互相表示友好，但在持有與使用人民幣的立場上卻大相逕庭。近期人民幣匯價貶不停，離岸人民幣持續走疲，除了經濟情勢欠佳，市場判斷此舉與中國大陸簽訂貨幣互換協議及簽署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的國家，拋出人民幣有關，俄羅斯財政部亦宣布，未來仍將持續出售人民幣。

西方國家將俄羅斯剔除於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外，迫使俄羅斯將許多貿易轉向中國大陸。

事實上，在俄羅斯央行發表金融審查報告中表示，使用人民幣的風險在於其在國際上的流通性不足，常遇到不可兌換或僅能有限兌換；同時願意使用人民幣結算國家的金融衍生商品市場通常不發達，難以使用對沖工具來規避風險。

再加上這些願意使用人民幣的國家，其雙邊貿易往往不平衡，讓貨幣結算過度複雜化。且俄羅斯拋售人民幣以換取美元或歐元的過程中，交易的複雜性與成本也增加交易過程中的支付風險。「因此，即使俄羅斯政府與中國大陸使用人民幣交易，但俄羅斯央行仍鼓勵出口商使用原來與西方國家的貿易合同，並使用西方國家貨幣結算。」

陳鴻達指出，人民幣要有國際地位的前提，就是任何商品都能以人民幣購買。只有中國大陸經濟在順風順水時，才能以各種手段在國際市場上操作，促使人民幣國際化。然而現在中國大陸經濟前景下行，且近期許多外匯政策失當，比如中國大陸干預市場，把人民幣兌美元利率持續調降，導致資金加速外流，種種失當的外匯政策，讓他不看好人民幣未來的發展。

陳鴻達認為，離岸人民幣未來仍會持續走貶，建議台商在交易過程中，盡可能不要使用人民幣交易，比如產品不以人民幣定價，或一旦取得人民幣也要盡快處理，以降低持有之風險。

數字人民幣推行   目前宣傳大過實質應用

當人民幣國際化受阻，中國大陸政府極力發展數字人民幣，是否有助於其國際化？中國大陸政府欲透過其散布全球的觀光客或商務人士，發揮螞蟻雄兵力量另闢蹊徑，以現金支付系統取代SWIFT，做為突圍的工具。「但是這種遊走各國法律邊緣不正規的做法，預期效果不會太顯著。」陳鴻達直言。

但陳鴻達認為未來值得注意的是，台商回來後仍有可能繼續在台使用數字人民幣，畢竟數字人民幣有轉帳功能，且愈來愈多網購平台可使用數字人民幣支付。「中國大陸政府更可能會放寬台灣人申請數字人民幣錢包，讓沒出國的台灣人使用數字人民幣，然此交易將侵蝕台灣的貨幣主權，不可不慎。」

他進一步說明，當台商或在台交易使用數字人民幣，很容易形成政府無法控管的金流缺口，畢竟使用數字人民幣交易，沒有經過台灣的銀行體系，台灣政府完全無法掌控此筆交易，致使該筆經濟活動變成地下經濟。

然而陳鴻達觀察，台商若在世界各國從事小百貨類的玩具或文具等商品貿易，數字人民幣也許是適合的付款工具，「或許中國大陸政府認為數字人民幣走通了以後，未來一旦被封鎖，還有此流通管道來躲避封鎖，但是這些都只是小規模的流通，效益有限。」

在兩岸皆有貿易往來、主要以LED應用產品為主的彪雅國際總經理陳威甫表示，目前與其有訂單往來的中國大陸企業，大多仍未採用數字人民幣進行交易，「即使有些地方政府宣稱已開始試行，但事實上以官方宣傳居多，當地廠商對此新興交易工具仍在觀望中。」

他認為，即使中國大陸政府目前在跨境貿易上力推數字人民幣，但其他的收付款方式應會同步進行。且通常政策執行下來，政府第一波大多要求大企業配合，當小企業亦被要求配合時，大企業大多也已有了解決方案，小企業只要跟著大企業的解方執行即可。「我們認為數字人民幣對經濟不致於有太大影響，即便強制執行仍需一段時間，企業仍有時間得以因應。」

陳鴻達則表示，除了上述的「零售型」央行數位貨幣，目前中國大陸人民銀行也與香港、泰國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進行「批發型」央行數位貨幣跨境支付的試驗計畫。「但這些試行計畫的著眼點，主要在於兩邊貨幣清算效率的改善，而非以如何突破封鎖為出發點。因此國際上若想封鎖中國大陸，重點不在於以何種形式的貨幣交易，而是他國是否願意與其交易。」

他直言，一個貨幣的國際地位，取決於是否廣泛被用於計價結算投資、幣值穩定與可兌換性，就國際金融的領域而言，一個國家的「主權信用」更是重要。至於數字人民幣的應用，基本上與人民幣沒有差別，「想要閃避洗錢的非法者，本來就會選擇比特幣等加密貨幣，而不會使用數字人民幣，兩者的使用對象原就大不相同。」因此他認為，兩岸貿易業者須持續觀察人民幣的走勢，但目前持有人民幣的風險大，應慎之。

中國大陸積極在各地展開數字人民幣試點計畫，截至2023年4月已完成在深圳、蘇州、北京、上海、成都等17個省（市）的26個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