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7期・特別企劃

減碳就是競爭力！ESG時代下的綠色貿易指南

歐盟CBAM碳關稅  貿易業的挑戰與商機

◎撰文／何楷平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台北市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

近年來，ESG已逐漸成為企業永續發展的關鍵指標，包含台灣在內，全球有高達148國陸續提出「2050淨零排放」的宣示與行動，並且開始制定相關法案來強制執行課徵碳關稅，其中，歐盟於2022年通過全球第一個「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將於今年10月1日試行，也宣告「氣候監管納入全球貿易規則」的時代正式來臨！

「貿易業者是產業供應鏈的一環，面對ESG浪潮，任何一個廠商都無法置身事外。」經濟部國際貿易局參事蕭俊認為，在綠色貿易興起的趨勢下，對外貿易依存度高的台灣，未來將面對更多挑戰，且不只歐盟CBAM，未來各國都有可能建立屬於該國的碳邊境調整機制。

「ESG對貿易業者的影響，與製造業者是不同的。由於貿易業者大多沒有工廠，檢查工廠製造流程碳排放量的『碳盤查』不是主要問題；比較大的問題是，貿易商如何和供應鏈溝通，以及產品運輸的『碳足跡』課題。」台北市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秘書長黃文榮指出，國際間對如何減碳、淨零，依然處於初期摸索階段，而這也讓不少貿易業者出現所謂的「碳焦慮」。

貿易業者的「碳焦慮」其來有自，並非反應過度。「因為很多新的機制，才正要上路，可能連施行細節都還沒訂定，資訊新舊交替、各國規則可能重疊、但又不完全一致。對於各家業者的困惑，我們也感同身受。」台北市進出口商業同業公會於2021年5月成立「ESG專案研究小組」，ESG研究小組召集人車明道表示，ESG已從新生的議題，逐漸轉變為各個產業的重點共識，貿易業者對ESG的關注不亞於製造業。

然而，儘管不少台灣貿易業者已開始關注即將上路的歐盟CBAM，但對於CBAM的具體內容和管制範圍，仍然是一知半解。

因此，在經濟部國際貿易局支持下，IEAT委託台灣經濟研究院進行「ESG時代──貿易業如何因應碳管理研究」，了解台灣貿易業者對歐盟CBAM的認知與需求，分析可能面臨的機會、挑戰及因應策略，作為提供業者邁向淨零排放的綠色貿易指南。

IEAT舉辦「ESG時代──貿易業如何因應碳管理研究」調查成果發表會，作為提供業者邁向淨零排放的綠色貿易指南。

高碳排產品  歐盟要課徵「碳關稅」

淨零排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隨著氣候變遷的急遽惡化，減碳、淨零的課題已從「呼籲倡議」升級到「強制行動」；而最早展開行動的，就是歐盟。

隨著碳排放量逐年上升導致氣候急遽惡化，減碳淨零的課題已從「呼籲倡議」升級到「強制行動」。

2005年，歐盟建立碳排放交易體系EU ETS（European Union Emission Trading Scheme），要求區域內27個成員國、約1.2萬家製造廠與工廠（即生產商）購買「碳排許可」，透過「碳排放汙染者付費」的方式，管制境內產業的碳排放量。

然而，在其他「非歐盟國家」缺乏碳定價制度的情況下，歐盟境內的生產商，卻可能因購買碳排放權，或當地發電業者因碳排放權導致電價上漲等因素，造成生產成本的增加，不利與其他碳排標準低的國家競爭。

這也是歐盟要實施CBAM的主要原因，因為更大的問題便是「碳洩漏」。

「歐盟努力減碳，結果減碳減到最後，最簡單的方式，就是直接把工廠搬到其他地方，不要設在歐盟境內，」台灣經濟研究院研究一所所長陳彥豪指出，當廠商將生產活動，從排放標準嚴格的歐盟，轉移到其他排放標準寬鬆的國家，或因歐盟生產成本高、乾脆不進口歐盟國生產的產品，選擇其他國家生產、但高碳排的產品來取代，進而造成所謂的「碳洩漏」（carbon leakage）。

如此一來，全球整體的碳排放總量，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因為「歐盟管不到」、「工廠遷出去」不減反增。

為了避免「碳洩漏」，2022年，歐盟通過全球第一個「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並逐步取消EU ETS排放配額。

不同於EU ETS管制的是設備／生產商，CBAM要求的對象，變成產品／進口商，歐盟進口商每年須向主管機關採購足以抵銷前一年進口產品總碳含量的CBAM憑證，產品才能進入歐盟。換句話說，如果進口「產品碳含量」愈高，則歐盟進口商要負擔的碳成本也就會愈重。

CBAM上路  對台灣貿易商的三大衝擊

不過，這和台灣貿易商有什麼關聯？「如果你的產品會出口到歐盟國家，你就要弄清楚這件事，因為這會影響整個貿易交易的過程。」工業技術研究院產科國際所資深業務經理陳秋燕直言，「CBAM就是歐盟以環保為名的『碳關稅壁壘』」。

也就是說，歐盟為了防止碳洩漏，實現2050「碳中和」目標，促使全球轉型低碳製造，2021年7月通過CBAM草案，規定非歐盟國產品進口到歐盟市場，須由歐盟進口商（或報關代表人）購買CBAM憑證；而出口到歐盟市場的製造商或貿易商，則須負責監測及計算產品的碳排放量，並將產品碳含量等數值提供給歐盟進口商，以便歐盟進口商申請購買CBAM憑證。

而歐盟CBAM的上路，將會對台灣貿易業者造成以下三大衝擊。

｜衝擊一｜「碳管理」業務增加  出口成本上升

雖然CBAM憑證是由歐盟進口商購買，但台灣出口貿易商，須提供歐盟進口商有效且經驗證的「產品碳含量」資訊，實際的執行過程包含產品碳盤查、申請驗證、資訊揭露等作業程序，而這將直接導致企業「碳管理」業務需求增加，造成營運成本上升。

不只企業內部因應碳管理所需的營運成本，歐盟進口商勢必也會將CBAM衍生的碳成本，轉嫁到出口貿易商，導致利潤空間被壓縮，且成本提高也會反映到產品價格，對出口競爭力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

｜衝擊二｜歐盟對外進口意願降低  轉向境內採購

歐盟是台灣第四大出口市場，隨著CBAM機制的實施，預計將造成供應鏈重新洗牌。

陳彥豪指出，為降低進口產品的隱含排放量，減少繳納CBAM憑證數，歐盟進口商很有可能會調整採購及選商策略，導致向歐盟以外國家進口的意願降低，或直接選擇向歐盟境內的生產商採購，藉此免除CBAM制度的規範；而這也將衝擊台灣貿易商進口歐盟市場的競爭力。

｜衝擊三｜「供應鏈碳盤查」  成為貿易商的競爭關鍵

根據全國中小企業總會和《今周刊》執行「中小企業減碳議題調查」，全台僅6.5％中小企業完成碳盤查，60.8％還在初步討論和規劃階段，超過32％的中小企業，認為沒有相關需求或不知道如何進行，完全沒有開始進行碳盤查。

「貿易商出口產品到歐盟，不僅要負擔歐盟進口商轉嫁的碳成本，而且事前還要提供進口商產品碳含量，所以貿易業者在採購時，就須確認自己的供應商，有沒有能力提供有效的碳排放資訊。」陳秋燕強調，若供應鏈的碳盤查能力不足，就會增加貿易商在「產品碳含量」數據蒐集的難度，進而影響出口競爭力。

「ESG時代——貿易業者如何因應碳管理研究」調查成果發表會，提出貿易業者應如何因應之作法，邀請台經院及工研院對台灣貿易者提出分析，現場座無虛席。

近4成貿易業者  被客戶要求減碳

面對全球碳排放管理的趨勢，以及即將到來的歐盟CBAM大魔王，台灣出口貿易業者是否都已有所準備？「大部分的貿易業者還是停留在『知』的階段，真正知道該怎麼做的，還是少數。」陳彥豪直言。

根據IEAT委託台灣經濟研究院針對「產品有出口至歐盟」的廠商，進行「ESG時代─貿易業如何因應碳管理研究」調查發現，大多數台灣貿易業者都知道，歐盟CBAM實施後，需提供經驗證的產品隱含排放資訊，但高達8成業者，仍處於「有聽過，但不是很了解內容」的階段。

此外，國際供應鏈的碳管理行動，對台灣貿易業者的商業經營，也已開始產生影響。調查發現，近4成貿易業者曾收到來自客戶的減碳要求，近5成業者曾向供應商傳達「產品碳排放量」將是未來採購決策的重要指標。

六類進口產品  受歐盟CBAM管制

CBAM上路後，歐盟進口商每年都得向主管機關，繳交足以抵銷前一年進口產品總碳含量的CBAM憑證，一張憑證為1公噸二氧化碳當量（CO2e），而憑證價格則依據當週歐盟EU ETS排放額度拍賣的均價而定。

不過，並不是所有進口到歐盟的產品，都受到CBAM的限制。歐盟主要鎖定高碳洩漏風險和高碳排放量的產業，CBAM需計算碳含量的產品與涵蓋貨品項目，包括鋼鐵、鋼鐵中下游產品（如螺釘和螺栓等）、水泥、鋁、鋁中下游產品（如鋁製容器、鋁製管配件等）、肥料、電力、氫氣，以及特定條件下之「間接排放」與部分前驅物（precursors）。

大致來看，受歐盟CBAM管制的進口產品，有水泥、電力、氫、肥料、鋼鐵、鋁六大類。其中，水泥、電力、氫這三樣，台灣目前都沒有輸歐，較不受影響；衝擊比較大的單一產品是鋼鐵，台灣每年輸歐的鋼鐵材料與製品，約達246萬噸，占外銷重量五分之一，因此，像是螺釘與螺栓等鋼鐵製扣件，會是受衝擊最大的產品項目。其次則是鋁，每年輸歐的鋁及其製品約1萬噸，再來是肥料，台灣目前有少量氨水（肥料）出口至歐盟國家。

「從進口到歐洲的申報CN Code（歐盟稅號），可以看出產品有沒有受到CBAM管制；但如果單批貨物的進口價值低於150歐元，就不用負擔CBAM義務。」陳秋燕進一步補充。

歐盟CBAM最新協議擴大納入氫氣、部分鋼鐵下游產品，台灣每年輸歐的鋼鐵材料與製品，占外銷重量五分之一，因此，像是螺釘與螺栓等鋼鐵製扣件，會是受衝擊最大的產品項目。

從原料到製造  計算產品碳含量

從2021年CBAM草案通過，到2023年歐洲議會正式採認，CBAM管制的產業範圍不斷擴大，歐盟也表明，在2025年12月31日CBAM過渡期結束前，將完成是否擴大納入塑膠（聚合物）和化學品的評估，且2030年有可能擴大到其他產業，如玻璃、陶瓷、紙張、有機化學品。

目前來看，CBAM對台灣的直接影響，來自金屬製品；但未來管制的貨品項目，有可能擴大至有機化學品與塑膠（聚合物），這些都是台灣重要的出口產品，對台灣出口貿易影響不容小覷。

然而，更核心的問題是，「產品碳含量」究竟該如何縝密計算？

「產品生命週期，從原料、製造、運輸、使用、到廢棄，這一連串的過程作業，會產生碳足跡、造成溫室氣體的生成，而溫室氣體盤查的範圍，是『從搖籃到大門』，也就是從原料的取得、工廠的製造，最後走到下游客戶的大門。」陳秋燕解釋，碳足跡或碳盤查，均涵蓋完整的產品生命週期，「但是，CBAM產品碳含量的計算，只要求『原料』和『製造』兩個階段。」

她舉例，A製造商製作螺絲、螺帽，A先向中鋼購買盤元，並在自家工廠使用三台機器設備進行初步加工，接著，A把半成品送到另外一家工廠B，使用B的兩台設備完成製作。A將產品賣給H貿易商，那麼，包含中鋼「製作盤元所使用到的設備產生的碳排」、A製造商「加工產品所使用到的三台機器設備產生的碳排」、B工廠「加工產品所使用到的兩台機器設備產生的碳排」，全部都必須提供給H貿易商，以便H將提交產品碳含量給歐盟進口商。

也就是說，產品從原料到製造，所產生的特定溫室氣體，都須列入CBAM產品碳含量的管制範圍。

然而，萬一供應鏈無法提供符合CBAM要求的排放數值，負責出口到歐盟的貿易商，難道只能雙手一攤，無法出貨嗎？

對此，陳彥豪解釋，如果業者無法提供經驗證的數值給歐盟進口商，那就會採用「預設值」計算，「台灣目前還沒建立國家級的產品隱含排放量資料庫，所以會以『歐盟境內生產同產品表現較差的平均排放濃度』預設值來計算，但這樣產品碳含量就可能會被拉高，導致歐盟進口商須負擔更高的CBAM憑證費用。」換言之，採用預設值，對歐盟進口商不利，進而影響與該貿易商的合作意願。

CBAM挑戰來了！貿易業者如何因應？

歐盟CBAM將於今年10月試行，2026年1月開始，歐盟進口商就須支付CBAM憑證費用，在2025年底過渡期結束前，歐盟不排除擴大CBAM管制項目及供應鏈範圍的各種可能性。

面對綠色減碳浪潮，歐盟CBAM的上路，將對全球供應鏈造成極大震盪。對此，台灣貿易商可能開始接收到客戶端綠色製造、碳排資訊揭露的需求，或因應CBAM碳邊境調整機制的制定，不得不將碳排指標納入採購選商的策略。

目前台灣貿易業者可能面臨3種情況，陳彥豪提出相應的建議和因應方式：

｜狀況 1｜產品受歐盟CBAM管制

若出口產品有涵蓋在CBAM管制項目，就須提供產品碳含量資訊給歐盟進口商。因此，業者需積極與供應商協作，執行產品隱含排放量計算及驗證作業，以便提供符合CBAM規範的有效資訊。

值得留意的是，目前台灣證券交易所規劃與國發基金合作籌組「台灣碳權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未來企業透過碳權交易所獲取的碳權，並無法抵銷CBAM憑證數量。因此，「減碳」及「碳盤查」仍是業者面對歐盟CBAM最主要的因應作法。

｜狀況 2｜國際供應鏈提出減碳要求

愈來愈多國際品牌導入供應鏈碳管理，也開始要求貿易夥伴加入減碳永續的行列。貿易商若收到國外客戶的減碳要求，應盡速向供應商傳達綠色製造的需求，與供應商協作執行碳排資訊揭露、採取綠色製造，藉此降低生產過程所產生的碳排放量，才能持續掌握訂單，鞏固與國際品牌客戶的合作關係。

｜狀況 3｜尚未收到任何規範或要求

至於沒有受到CBAM影響、或尚未收到任何碳管理要求的貿易商，則可評估超前部署。首先，建立企業內部的碳管理能力，主動探詢客戶所在地是否已開始研議的碳管理的相關規範。

「供應鏈溝通是最關鍵、也是最困難的。」陳彥豪認為，貿易業者應協同供應鏈，執行溫室氣體盤查，挑選主力產品試行碳含量及驗證，藉此能夠熟悉未來可能面對的國際碳管理挑戰，並同步尋求產品減碳與製程綠化的可能性，提升行銷機會，創造競爭優勢。

超前部署  碳危機為綠色貿易新契機

ESG不再只是環境議題，而是經濟課題，攸關市場競爭力。「淨零碳排、綠色供應鏈，是危機，也是轉機。」陳秋燕認為，面對國際碳管理趨勢，企業將負擔額外的碳成本；但另一方面，在全球低碳的商機趨勢下，企業若能超前部署、積極採取碳管理行動，將減碳變成企業競爭優勢，不但有利於行銷、吸引新客戶，也能夠確保與客戶長期穩定的合作。

對台灣貿易商來說，歐盟CBAM上路後，若碳管理行動做得好，就有機會提高歐盟外銷占比，此外，若公司出口產品主打低碳產品，相較於其他高碳產品，也能吸引更多國際客戶的青睞。

歐盟開出第一槍碳邊境調整機制CBAM，宣告「氣候監管納入全球貿易規則」的時代已正式來臨，這將驅使英、美、日等貿易大國，研擬類似的碳關稅制度。「碳關稅壁壘」的戰場準備開打，未來，減碳就是贏家，永續就是競爭力，將碳稅危機轉為綠色商機，這將會是台灣貿易業下個世代最重要的考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