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供應鏈洗牌
一場經濟安全的對抗

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令製造業面臨缺料、缺櫃、缺片、缺工及缺疫苗之「新五缺」，其中缺料尤其嚴重，令業界不免擔心，一旦原料從短期問題變成結構性失衡，對台灣多數產業將造成極大衝擊。

供應鏈短缺引發的效應非常大，事實上，零組件是帶動全球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甚至影響一個國家的GDP。根據美國智庫統計，過去50年來，世界貿易的比例由供應鏈主導，零組件等中間財，才是跨境交易主要物件。這場疫情讓許多國家意識到，「供應鏈穩定」不只影響產業，更是維持經濟安全的關鍵因素。

中華經濟研究院副執行長李淳指出，過去美國前總統川普就曾提出美國供應鏈過度依賴中國大陸；歐盟更早在川普前、甚至疫情未爆發前，就已提出供應鏈過度仰賴進口。歐盟在《2021年產業政策》報告，即以供應鏈脆弱為由，直言歐盟產業必須提升「戰略自主權」。

同樣地，拜登政府上台後，不但沒有終止川普政府對中國大陸的相關政策，甚至加以延伸，成為其經貿政策制定方向的重中之重。

「拜登政府檢討十個供應鏈，歐盟提出供應鏈過於依賴的報告，顯示推動關鍵供應鏈製造回流的決心。疫情讓其警覺到，若內部沒有製造能量、製造人才，也無產業生態圈，對供應韌性與國家競爭力都會造成重大影響。」李淳說，對產業韌性與能量喪失的焦慮，是美歐推動供應鏈回流的主因，是維護經濟安全的措施。

美歐兩大經濟體，宣告全球供應鏈以特定國家為軸心的結構，勢將改變。李淳直言，供應鏈的變遷對台灣的影響非常直接，因為台灣是目前供應鏈最大受益者之一。「台廠必須了解供應鏈重組改變帶來的影響，提早因應規劃準備，才能提前布局，掌握未來30年的供應鏈產業先機。」

疫情、貿易戰等國情變化，導致全球供應鏈重新洗牌，台灣企業應持續留意「美、中、歐」政策方向，維持貿易穩定性。

美中科技戰對抗  台廠選邊或通吃？

美歐此番政策轉變，就是以經濟安全為出發點。過去30年，美歐追求經濟效率極大化，中國大陸能成為世界工廠是美歐期待並且支持的結果。一旦美歐對中國大陸的基本立場改變，從過去合作戰略夥伴變為戰略對手，便開始思考如何降低對競爭者的依賴，以及如何處理資源或生產線過度集中等風險與危機。

更遑論台灣與中國大陸皆以中間財貿易為主，供應鏈緊密連結；若中國大陸受疫情影響，供應鏈受阻時間延長，恐將影響兩方分工，所幸美中貿易戰發展至今，已促使不少製造業回流台灣。李淳強調，企業須認知，過去30年築起的供應鏈，在未來30年恐怕無法繼續維持，而回台灣生產，降低原先主要在中國大陸的生產量，移轉分散到其他生產基地，已是無法迴避的趨勢。

李淳表示，影響供應鏈重組有五股力量，正在推動廠商布局策略（如附表）。無論回流台灣抑或移至第三地生產，若所屬產業被美歐列入關鍵供應鏈或關鍵產業範圍，未來前往美歐投資的壓力必然大幅增加，甚至很難避免。李淳建議，若台商以中國大陸內需市場為主，必須有深耕中國大陸市場的準備；如果不是，就要降低在中國大陸的布局比重。

供應鏈重組及對台影響關鍵

企業布局解題  「選對邊」更重要

工研院產業科技國際策略發展所副所長張超群坦言，對台商而言，是否撤出中國大陸市場著實是個難題，但他也指出，美中兩大經濟體在科技方面爭奪高科技主導權，未來將形成有無陸資兩大派系，台商勢必得衡量是否「選邊站」。

美國首先以資安為由，要求同盟國將華為、中興等陸資設備排除於5G基礎建設之外。目前英國等50多個國家已表態加入美國發起的「乾淨網路」計畫，排除華為參與5G建設；更以國安、人權和不公平競爭為由，制裁陸企名單，包括AI、資通訊、半導體與超級電腦等產業。

中國大陸政府也做出反擊，在2020年八月底公布《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加強禁止出口及管制技術出口，且同樣以國家安全為由，針對衛星定位、無線通訊等技術，建立其自主開發系統；隨著美中貿易戰擴大到科技戰，促使中國大陸加快建立其他自主系統的腳步，在此趨勢下，5G通訊系統亦可能成為美中兩國為首的兩套系統。

「兩套系統意味其他國家供應商需有更多資源，提供不同系統的產品與服務，而台灣多為中小企業，規模小且資源少，著實難以雙邊押寶分散風險。」張超群說。要「選邊」還是「通吃」，對廠商都是挑戰，尤其所屬產業進入科技冷戰，技術發展不確定性增高，倘若想要兩邊市場「通吃」，廠商必須強化防火牆建置以取信客戶。但張超群不諱言，真正兩邊通吃的廠商極少，即便是台積電也面臨同樣風險。

現今全球以中國大陸作為世界工廠的思維受到挑戰，各國無不思考將關鍵產業回流母國，甚至全球化趨勢也將被本土化或區域化的思維取代，追求效率的模式受到挑戰。中國大陸世界價值鏈的地位被打散，未來可能是一個ABC（Anywhere but China）的供應鏈，一旦ABC的供應鏈成形，中國大陸若干生產性角色勢必被東南亞、歐洲、美洲等地取代，但不可否認，區域化與分散化對過去價值鏈講求分工效率確實帶來影響，產業鏈須另尋其他生產據點（生產成本較高、配套較欠缺之地），此時企業必須思考產業分別對中國大陸與美國市場的依賴程度，來決定如何進行布局。

張超群建議，技術來源倚重美國者，可選美國陣營。技術來源不倚重美國，且在中國大陸已具備技術領先地位者，可選中國大陸陣營。來源不倚重美國，對中國大陸市場倚賴程度低或不具技術領先地位者，則視該技術在美、中市場發展潛力而定。同時，台商的供應鏈思維，也須從全球化朝向區域化與分散化發展，並考量以下兩種情形：

思維1》提升產業韌性

在面對巨大環境變化衝擊，應維持核心運作的持續性與迅速恢復能力。很多企業因疫情或科技戰，導致供應鏈斷鏈與斷料風險高漲，汽車產業晶片不足讓各廠急得跳腳，迫使企業在供應鏈的管理上，從過去的Just in Time（追求效率）轉變為Just in Case（強調韌性），意即在外界環境出現較大變動的情況下，能盡快恢復既有供應能量。

思維2》掌握疫後需求

疫情的管制措施，使得消費行為改變，比如有不少國際企業決定，即便疫後也要讓大多數員工在家工作；或是在家工作導致物流需求大幅增加，這些因疫情帶動的生活型態，都是廠商布局的重要考量。

儘管撤出中國大陸是許多企業考量的策略之一，然不可否認，中國大陸的角色目前難以被快速替代，畢竟其供應商聚落集中，生產技術仍高於部分東南亞國家，並非所有製造業都可快速轉移至東南亞。判斷是否從中國大陸市場撤出，可從以下兩個獲利性來考量：

一、若獲利性高且有資安或智財權保護（如伺服器），可考慮返台生產。

二、倘若產品獲利性低，則考慮東南亞是否已有生產據點，若有，可擴大生產。同時考慮東南亞是否具有相當配套體系，若有，則可在東南亞設立新廠；若無，則須保持警覺，進行產線評估，但不貿然行動。或建議政府統合廠商前往投資以形成群聚。

區域貿易協定或將改變  從多方協定轉為雙邊協定

大國間的貿易關係亦須密切關注，除緊盯美中關係變化外，英脫歐後的自由貿易協定情形也同樣重要。

李淳表示，現在逐漸朝向回流母國或靠近市場生產的模式，已不完全符合過去區域貿易協定的構想。

他進一步說明，「未來其他國家簽訂的未必是自由貿易協定，主訴降低關稅或開放投資，有可能是數據安全協定、供應鏈原物料供給安全暨相互合作協定、技術人才移動、關鍵原物料檢定的簡化，會有愈來愈多雙邊或區域化性質的模式形成，以支持供應鏈重組為主的協定。」這對我方來說，無疑是一大利基。

供應鏈移轉與分流，讓企業成本更高、效率更低，但疫情與國際政治推著企業必須走上這條路，加速供應鏈重組的腳步。短時間內，企業尚無法解決韌性不足的問題，轉型的供應鏈，還須考慮環境、政治與政策、物流等風險。

台廠能否運用靈活的經營彈性，以及隨著與美國重新啟動的經濟對話，滿足雙方在組建供應鏈的需求，成為台灣未來成為全球供應鏈協調中心的關鍵。■

未來國家之間簽訂的未必是自由貿易協定，有可能是數據安全協定、技術人才移動、關鍵原物料檢定的簡化等各種以支持供應鏈重組為主的協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