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期・特別企劃

從川習會降稅到ACFTA 3.0  為經濟調整提供外部支撐

四中全會定調十五五規劃  中國大陸從量變走向質變

◎撰文／陳玉鳳　圖片提供／AFP、Reuters、AP

中共第二十屆四中全會日前在北京召開，成為外界觀察中國大陸政治與經濟動向的重要場合。會議除了因高層人事變化受到關注外，也因中國大陸經濟在內外多重因素影響下呈現放緩趨勢而備受重視。根據中國國家統計局最新公布的數據，2025 年第三季GDP成長率為4.8％，低於前一季的5.2%；零售額年增率為3％，為近十個月以來較低水準，反映內需與投資信心仍有待提升。

《德國之聲》的評論指出，地緣政治環境的變化使北京在政策選擇上面臨調整空間與取捨：一方面需回應消費需求與產能配置等結構性議題，另一方面也持續推動高科技產業發展，以維持在全球產業格局中的競爭位置。評論認為，政治考量與經濟目標之間的平衡，正是當前中國大陸政策制定的重要課題，也反映其在外部壓力升高與內部轉型需求下的複雜抉擇。

十五五規劃  著重刺激內需及產業升級

在這場歷時近一週的閉門會議中，中國大陸政府高層審議並擬定新一輪五年規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5年規劃（2026～2030年）》，簡稱「十五五規劃」。根據官方說法，此次規劃重點放在刺激內需與推動產業升級，以期重啟成長動能、穩住經濟信心，並提升整體競爭力。

中華經濟研究院第一研究所所長劉孟俊則分析指出，「十五五規劃」是中國式現代化從戰略設計期邁向治理深化期的關鍵轉折點，「這是5年規劃的延續，也是一場制度性與結構性的轉型工程。」他表示，「十五五」代表中國大陸發展邏輯的3項重大轉變：從戰略藍圖轉向制度落地、從追求經濟成長轉向強化治理韌性，以及從被動因應外部環境轉向主動參與制度競爭。

劉孟俊進一步分析，「十五五」規劃呈現三項重要轉變。首先，規劃內容不再停留於願景層次，而是著重於執行力與體制建構，顯示政策將朝向更具體化與法制化的方向推進。其次，北京開始調整以往高度聚焦成長目標的思維，將政策重心放在風險控管、能源安全與制度穩定等面向。他指出，「未來可能不再強調GDP成長一定要達到多少，因過去為了達成每年5％以上的目標，其實費盡心思。」最後，中國大陸希望在國際規則的制定上扮演更積極角色，讓由其提出的制度與標準被更多國家採用，以提升在全球體系中的影響力，顯示其發展正從製造轉向規則層面的布局。

重視科技自立  推動高品質發展

「十五五規劃」將高品質發展與科技自立自強列為主軸，反映中國大陸從追求「量」轉為追求「質」的戰略思維。劉孟俊認為這代表中國大陸的競爭方式，正從生產規模競爭轉變為制度與科技競爭。

事實上，這樣的政策重構與國際經貿環境變化密切相關。自川普政府以來，美國持續對中國大陸採取關稅與出口管制措施，並推動供應鏈重組，使得中國大陸須強化科技自主能力與制度韌性。因此，四中全會公報特別將科技創新、綠色低碳與制度改革列為未來5年的核心方向，並將「制度競爭力」視為維繫國家長期發展的新基礎。

這樣的政策轉向，也意味著中國大陸將更加注重內需驅動的「內循環」機制，並透過制度化改革提升經濟韌性。對台灣而言，這將帶來雙重效應。一方面，若中國大陸成功建立長效內需機制與制度型開放，將強化區域市場吸附力，對台灣出口導向型經濟形成壓力；另一方面，紅色供應鏈的延伸可能衝擊台灣製造業發展。

此外，中國大陸也規劃在「十五五」中推動人工智慧、碳排放交易市場與數據治理等標準，意圖在國際上形成中國規範體系，進一步影響科技產業的合作與法規架構。劉孟俊強調，這項制度化轉型邏輯，正是評估兩岸互動風險與區域布局的關鍵。他建議台灣應具備三大因應策略：一、推動產業差異化與供應鏈升級；二、提升經濟自主性；三、建立國家經濟安全戰略。

美中暫時止戰  為中國大陸經濟帶來助益

國際環境的變化，也在推動中國大陸重新調整策略。在中國大陸第二十屆四中全會閉幕不久，美中兩國最高領導人在韓國釜山舉行「川習會」。這是美國總統川普與中國大陸國家主席習近平自恢復對話以來首次面對面會晤，也被視為雙方在長期僵持的貿易戰中尋求緩和的關鍵時刻。這場會晤的結果，為北京在四中全會後推動經濟政策注入一劑外部強心針。

根據白宮發布的事實說明文件（Fact Sheet），美方在會後宣布一系列經貿措施，為全球市場帶來短暫的穩定訊號。

首先，美國決定降低部分對中商品的關稅。白宮指出，美方將針對中國大陸出口至美國、與製造芬太尼的關鍵原料相關貨物，關稅從20％降至10％。同時，美方也宣布暫停實施額外的報復性關稅，使對中總體稅率由約57％降至47％。這是自貿易戰開打以來美國首次主動調降關稅，被視為向中國大陸釋出善意的具體行動。

其次，美國延長了部分關稅排除與暫緩措施的期限。根據白宮文件，美方將部分針對中國大陸的關稅豁免期延長至2026年11月10日，並強調若中國大陸履行貿易承諾，美國將維持關稅寬限，但同時保留必要時恢復措施的權利。根據官方說法，此次規劃重點放在刺激內需與推動產業升級，以期重啟成長動能、穩住整體經濟信心。

作為回應，中國國務院隨後宣布自2025年11月起，暫停對美國加徵24％的報復性關稅，僅保留10％的優惠稅率。同時，中方將放寬對稀土、鎵、鍺、石墨等戰略性原物料的出口管制，並重新開放美國大豆、玉米與雞肉等農產品的進口。

中國大陸官方媒體指出，這一安排表現出中方穩定中美經貿關係、促進雙邊合作的誠意，也為中國內部經濟調整創造一定的外部空間。不過，對於此會談結果，市場反應仍謹慎。根據《金融時報》引述道富環球投資管理（State Street Global Advisors, SSGA）高級策略師盧雅志（Masahiko Loo）的分析指出，這場會晤「代表的是暫時降級，而非結構性解決」，潛在的美中經濟脫鉤趨勢仍將持續。他強調，儘管關稅部分下調，雙方在科技、資本與供應鏈安全等核心領域的對立並未消除。

康乃爾大學經濟學家普拉薩（Eswar Prasad）也在接受《華爾街日報》訪問時表示：「很難看出雙邊關係上有何重大進展，但這次協議至少為全球經濟提供喘息空間。」他認為，在高通膨與全球貿易疲弱的背景下，美中暫時止戰的象徵意義，遠大於實質的經濟影響。

對北京而言，這場川習會正好為四中全會後的經濟政策提供外部支撐。四中全會報告中提到，要以更開放的姿態推動高品質發展，而川習會釋放的緩和信號，讓中國大陸在調整內需、振興製造與市場信心的過程中，獲得更多戰略空間。

釜山「川習會」成為美中尋求緩和的關鍵轉折，也為北京在四中全會後推動經濟政策帶來外部助力。

與東協簽訂ACFTA 3.0  試圖打造數位與綠色絲路

在美中高層互動出現暫時回暖的同時，北京積極透過區域合作強化經濟韌性，藉以分散長期美中貿易摩擦的風險。根據《新華社》報導，中國大陸近期推動《東協—中國自由貿易協定3.0版》（ASEAN-China Free Trade Agreement3.0，簡稱ACFTA 3.0），將其視為深化東協經貿布局與提升區域影響力的重要戰略措施。該協定不僅象徵中國大陸在區域經濟整合的進展，也反映出其以經促政的外交策略正逐步轉向新興產業與永續發展的深度結合。

根據協定內容，ACFTA 3.0涵蓋九大新增領域，包括：數位經濟、綠色經濟、供應鏈互聯互通、競爭政策、政府採購、消費者保護、中小企業合作、農業與技術創新等，顯示協定焦點已從傳統製造與貨物流通，延伸至新興科技與綠色轉型領域。中國商務部強調，該協定將為雙方企業創造更高品質、更可持續的發展平台，並以此作為推動區域價值鏈升級的重要基礎。

根據中國海關總署公布的數據，東協已連續多年成為中國大陸最大貿易夥伴。2024年中國大陸與東協貿易總額達9,720億美元，較2002年成長約17倍。這項驚人的成長，不僅反映雙邊經濟互賴的強化，也顯示中國大陸在「一帶一路」外，正試圖透過自由貿易框架強化其在東南亞的經濟根基。

《日經亞洲評論》分析指出，東南亞正逐漸成為美中兩強競逐的主戰場。中國大陸採取經貿綁定策略，結合區域貿易協定與基礎建設投資，以共建命運共同體為主軸，鞏固其在東協的存在感。這樣的策略，不僅有助於北京抵禦外部壓力，也使其在地緣政治上取得更大的布局空間，進一步強化其在區域事務中的影響力。

對此，暨南大學東南亞學系副教授兼系主任王文岳分析指出，中國大陸的經貿策略已不再局限於出口導向，而是轉向以高科技供應鏈與綠色轉型為核心。他指出：「透過在印尼、馬來西亞、越南等國推動再生能源與數位基礎建設合作，北京正逐步將『一帶一路』延伸為『數位絲路』與『綠色絲路』，打造新一代的區域經濟網路。」王文岳進一步指出，對北京而言，東南亞不僅是外部壓力下的戰略出路，更是「十五五規劃」中「外循環」戰略的關鍵支點。

整體而言，《東協—中國自由貿易協定3.0版》的推動，強化中國大陸與東協的制度性連結，也顯示北京在全球貿易重組與供應鏈分散化背景下，正積極尋求以數位化與綠色經濟為支撐的新型區域合作模式。

中國大陸宣布自2025年11月起放寬稀土與高科技產業關鍵原物料出口管制，並同步調整對美報復性關稅，釋出穩定經貿環境的政策訊號。

中歐經貿對話升溫  雙方釋出合作訊號

中國大陸積極推動區域合作，值得注意的是，歐洲方面的互動也在同步升溫。中國商務部長王文濤日前赴布魯塞爾出席中歐高層經貿對話，會中表示中國願與歐盟商談自貿協定，並建立稀土與關鍵礦物穩定供應機制，以強化綠色產業鏈安全，也展現北京在全球供應鏈重塑背景下尋求深化對歐合作的意圖。

歐盟方面則重申保持開放合作的立場，但同時要求中方改善市場准入與國企補貼問題。分析指出，這場對話的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成果，但在全球產業鏈重組與能源轉型的趨勢下，中歐若能在綠色科技與標準制定上合作，將為中國大陸爭取新的外部成長動能。

從四中全會的制度轉向，到「川習會」的暫時降溫，再到區域深化，可以看出北京正以多層策略因應內外挑戰。中國大陸在「十五五規劃」中強調科技自立與高品質發展，代表其經濟模式正邁向結構性調整；而與東協、歐盟的互動，則構成其外部支撐。未來幾年，中國大陸如何在維持開放與鞏固內部控制之間取得平衡，將成為觀察其在國際經貿秩序中是否能重新定位的關鍵指標。■

中國大陸加速在印尼推動再生能源與數位基礎建設合作，從綠色電力到數位絲路布局，正成為其「十五五規劃」外循環戰略的重要支點。